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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笔谈]都岚岚:酷儿理论“酷”在哪里?

发布时间:2013-05-21   阅读次数:-

       

■ 酷儿理论虽起源于对同性恋等性少数群体的研究,但并不只局限于此。
■ 酷儿理论家对女性主义运动做出复杂化的、反恐同的贡献。 
■ 酷儿理论揭露传统价值观中某些关于性别身份的霸权话语,为建立更加多元和谐的人类社会做出理论构想。

 

  在日常生活中,一提起某某是同性恋,人们往往会对他/她表示鄙视、厌恶,认为同性恋是变态。历史上,同性恋的命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古希腊社会男子间的同性欲望是在政治秩序中代表自己的一种方式,因而并未受到压制;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同性恋则被视作疾病,遭到强制性的治疗;而在今天的美国,经过长期的斗争,人们对同性恋越来越宽容,某些地方允许同性婚姻的存在。中国虽然仍对同性恋怀有偏见,但跨性人、伪娘等活跃于电视及新媒体中的现象,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中国社会较之从前更加开放了。尽管如此,当今世界对同性恋等性少数群体的偏见依然存在。我们为什么通常会对有另类性取向的人怀有鄙夷厌恶之情呢?这可以从酷儿理论(Queer Theory)中找到答案。

 

酷儿理论

  酷儿理论是20世纪90年代兴起于美国的社会批判理论。自1969年艾滋病病毒从海地传入美国以来,艾滋病问题日益受到关注。根据美国第11届国际艾滋病大会的报告:1984年美国感染HIV者为40-45万人,其中62%是因同性恋行为而感染的男性,20%为吸毒者。里根政府因此对性问题采取保守的政治策略,在政治、经济、社会保障等方面对同性恋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压制。另类的性取向导致许多性少数群体丧失了社会权利,在各方面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甚至人身安全遭到憎恨同性恋的极端分子的威胁。这种状况逐渐引起性少数群体的抗争。美国学术界也开始冷静思考同性恋遭到非人待遇这一社会问题,对性政治进行研究的理论兴趣越来越浓厚。1989年,加州大学桑塔克鲁斯分校教授特里萨·德·劳丽蒂斯(Teresa de Lauretis) 在同性恋性欲研究的会议发言中首次使用“酷儿”一词。1991年,劳丽蒂斯为《差异》杂志编辑了专辑“酷儿理论:女同性恋与男同性恋的性”。酷儿理论因此正式得名。

 

  “酷儿”原是对同性恋的贬义称呼,但后来由于越来越多的性少数群体积极加入到对该词词义的改造中,目前它已从对同性恋的贬义指称转化为自我认可和积极乐观的含义。劳丽蒂斯后来认同用“酷儿”指代所有在性倾向方面与主流文化和占统治地位的性规范不符的人。酷儿理论起源于同性恋、双性恋、跨性等文化研究,从60年代以来的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等思潮汲取营养,在性别、性、身体、权力、身份等层面思考多元化与社会多样性,为挑战异性恋文化霸权,改变人们的传统思维模式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


酷儿理论究竟“酷”在哪里?

      首先,酷儿理论的兴起说明对同性恋、双性恋、跨性人等性少数群体的研究发生研究方法上的转变。早期的同性恋研究仍然认同异性恋与同性恋的两分结构,强调以稳定的身份政治为基础,为受压迫的性少数群体争取话语权。酷儿理论则否认中心与边缘的两分法,认为“干净明了”的划分有压迫性。身份不是整齐划一、干净明了的;身份的连贯性及稳定性不过是文化上的一种幻象。通过强调酷儿身份的开放性和不确定性,酷儿理论试图突破身份政治的禁锢。准确地讲,“酷儿”涵盖所有被权力边缘化的人们。因此值得注意的是,酷儿理论虽起源于对同性恋等性少数群体的研究,但它并不只局限于此,目前它已发展成为挑战一切压制性规范的理论的总称。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将“酷儿”完全等同于同性恋等性少数群体。“酷儿”是一个多种可能性之地,它抵抗任何稳定的模式,强调处于非主流地位的身份的不连贯性。我们也无法将某些对酷儿理论的精彩论述简单地置于性别与性的维度之下,因为这些论述还涉及种族、族裔、后殖民的民族性等问题。

 

  其次,酷儿理论修正女性主义理论的盲点,为女性主义运动做出重要贡献。酷儿理论家希望对女性主义做出复杂化的、反恐同(anti-homophobia)的贡献。任何对起源的追溯都意味着推崇线性发展的逻辑,因为线性发展之路存在一个单一的、纯粹的起源。在追本溯源的同时,线性发展逻辑常常将发展的各种模式归类,并将其中的某一模式自然化、优等化。人类的性取向本是多元的,为了繁衍的需要,异性恋模式被自然化、优等化。传统的女性主义理论便是在异性恋模式的预设之下,思考女性所受压迫的解决办法。受后学思潮影响的女性主义理论质疑启蒙现代性的宏大叙述和稳定的“人”的主体性概念,强调以多元化来颠覆现代性概念的稳定性。一部分女性主义者开始反对女性主义内部长期以来以白人女性和异性恋为中心的状况,主张尽量包容处于边缘地位的多种声音。在此背景下,酷儿理论应运而生。酷儿理论推崇多样性,因而不喜欢追寻起源。它反对传统女性主义理论对异性恋的预设,否定男性和女性、同性恋和异性恋的严格划分,认为性别认同与性倾向具有表演性、流动性和开放性。对于酷儿理论而言,身份不是稳定的范畴,而是局部的、流动的、多重的、开放的。这种有别于非此即彼的二分法的新型理论正是后学思潮的产物。

 

  美国当前学术界最有名的酷儿理论家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修辞与比较文学系讲座教授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作为性少数群体成员之一,正是由于深刻认识到性别生活的多样性从一开始就被异性恋假设给扼杀了,她才在其代表作《性别麻烦》中思考非规范的性实践如何冲击异性恋预设这种暴力的假定。可以说,通过建构性别的操演理论(Theory of Gender Performativity),巴特勒希望能够根除一般以及学术话语所充斥的理当如是的异性恋假设,对某些形式的性别理想在日常生活中所行使的暴力给予批判。

 

  性别的操演性是巴特勒对女性主义理论的一个重要贡献,它对改变人们关于性别深层的思维方式和认知模式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那么,什么是性别操演呢?我们通常认为,性别以一种内在的本质运作,它等待着我们去揭示其意义,但是巴特勒认为,并不存在一个先在的性别本体和本质,它只是我们的一种期待,正是这种期待的结果产生了它所期待的现象本身。也就是说,并不存在一个先在的生理性别,我们认为我们自身有某种“本质”的性别特质,这其实是社会规范不断作用于我们身体的结果。因此在巴特勒看来,生理性别并不是先于社会话语存在的事实,它和社会性别一样,都是话语建构的结果。我们无法对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做出区分,而只能说性别形成于某些持续的行为生产中。这些行为的产生受制于话语规则和实践,正是这些持续的话语规范对身体进行性别的风格化而使性别得到暂时的稳固。性别的“内在本质”其实是服从于性别规范的一系列行为的重复,在性别表达的背后没有性别的本体身份,性别身份形成于持续的操演行为中。社会性别的实在效果是通过操演而生产出来的。在这个意义上,性别一直是一种行动。尼采曾在《论道德的系谱》中说,行动的背后没有存有,行为者只是付诸行为之上的一个虚构;行为是一切。巴特勒将尼采的观点推而论之,认为:在性别表达的背后没有性别身份;身份是由被认为是它的结果的那些“表达”,通过操演所建构。

 

  因此,巴特勒否认在性别身份背后有一个自由选择的意志主体,决定着性别是什么。在她看来,并不存在先于性别操演的“我”,因为那个“我”是不断重复的产物。换句话说,与人道主义的主体概念不同,巴特勒认为主体不是一个事先预设的、本质化的实体,而是流动的、过程中的范畴。如果主体的构成性特征意味着它永远是一种非固定的过程,那么就可能有重新意指和改变的可能性,抵抗就不是不可能之事。能动性就在于主体的非稳定之中,因此操演性的主体性具有一种解放力量。巴特勒的操演理论挑战了传统女性主义以身份政治为基础,以实际的妇女群体和经验为基础进行政治建构的尝试和努力。

 

  再次,酷儿理论揭露传统价值观中某些关于性别身份的霸权话语,为建立更加多元和谐的人类社会做出理论构想。作为社会批判理论,酷儿理论反对性别身份具有固定的本质性特征的观点,认为身份无法被标签化、范畴化和本质化,一切都是社会话语建构的产物。巴特勒要我们思考的问题是:我们社会中的异性恋规范如何作为一种真理体制(regimes of truth)规定某些形式的社会性别表达是正确的,而另一些却是错误的?巴特勒发现,社会性别的层级结构以统合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欲望之间的一致性为基础而得以建立。为了建立性别的统一性,首先需要在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欲望之间建立直接的关联。一个人如果在生理上是女性,那么她就应该展现她的“女性特质”,并在异性恋为规范的模式下渴望男人的爱。也就是说,以异性恋模式为主导的父权制社会只允许男性与女性两种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存在,一个人的生理性别决定其社会性别和欲望取向。巴特勒指出,生理性别的单义性、社会性别内在的一致性以及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的二元框架,都是管制性实践虚构出来的,它们起到巩固和自然化异性恋主义权力体制的作用。为了使异性恋成为规范,非规范的性实践必须被视为社会禁忌和污染源,成为克里斯蒂娃所说的贱斥物,被直截了当地打入“他者”之列。纵观历史,文化规范在社会主体的认同中不断地设定同性恋、双性人、跨性人等为边缘性社会的存在,将其视为可怕的社会死亡对象,赶入道德和律法合围的领地进行压制。异性恋文化霸权的各种话语不断向我们灌输规范之外的性少数群体为我们带来的种种危害,使我们心生恐惧,逐渐排斥、歧视甚至伤害他们。巴特勒的一系列著作从哲学的角度说明:为了建立“适宜”的主体性,社会要求驱逐不适宜、不清洁和无秩序的成分。以生殖为目的异性恋是一种规范的理想,其虚幻的稳定感以排除像同性恋、双性恋、易性等异己为代价,从而建立稳定的“内在真实”。如果这种内在的稳定性不过是一种虚幻,异性恋霸权关于同性恋等性少数群体的话语的社会建构性就有被改造的可能性。

 

  简而言之,以巴特勒为代表的酷儿理论欢迎和赞赏一幅更宽广的性与社会多样性的图景中的差异,对性别的自然化建构予以批判,是一种具有很强颠覆性的理论。酷儿理论对主体性等概念持非本质的、灵活的立场,使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更具包容性。通过酷儿理论,我们应该认识到:另类性取向的人应与有异性恋取向的人享有同样的社会权利。历史上黑人曾因为其肤色而遭到歧视和剥削,我们不一定要赞同酷儿理论的所有主张,但通过了解酷儿理论,至少应不要像歧视黑人那样,因为一个人另类的性取向而歧视、打击、甚至威胁其生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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